2017/1/15

[蟹老闆碎碎唸]上下游的那則報導及好油的評論有感:不同立場間的討論與合作真的那麼困難嗎?



幾日前上下游關於雌激素的報導,引發好油猛烈抨擊;上下游回應後,好油又加碼抨擊。那事件無疑是這段時間「圈子內」的大事。坦白講,兩邊都是蟹老闆不錯的朋友,我聰明點,應該閃邊不說話,誰都不得罪,不要評論這事惹一身腥;但我仍希望這事件在煙硝味之外,可以留下一些正面反思的意義,因此,甘冒大不諱還是碎碎唸一下。望請兩邊的朋友見諒。
前天,我特意約了小非碰面。原因無他,我想這段時間上下游飽受批評,加上人事的劇烈動盪,應該是挺難熬的一段時日,作為朋友,基本的關心與鼓勵是應該的。更何況,我一直記得,我創業第一年什麼都不懂時(那時候還不算認識小非,我知道她,但她應該還不知道我是誰),小非對我們是給予不少的鼓勵。不過,我倒也不會因為這樣偏袒小非,畢竟好油對我們幫忙也不少,農民遇到一些技術的困難,好油也多能盡其力幫忙解惑。因此,我就事論事來談一下我對這事件的看法。

  • 上下游報導或有爭議之處,但好油的批評更顯過當
  坦白說,認真讀一下上下游的內容,再看好油的評論,我是真是覺得好油在這事件的批評上,超過了正當評論的分際(好油,我直話直說,請見諒)。好油有些批評或意見我是可以接受,例如,他批評上下游的報導缺乏對烏魚子產業可能造成的衝擊、批評上下游沒有抽樣送檢、引用資料有問題或不足、或者認為雌激素的健康與環境風險有不同的見解等這些意見,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也具有繼續對話討論的價值。但至於好油對上下游報導動機的揣測、以及幾近謾罵式的攻擊,說真的,就非常不以為然了。我真的是忍不住要提醒,文青別鬼扯雖以賤文體著稱,但鬼王所創的那種賤文體是一種satire,而不是無的放矢的飆罵人啊!
談談我不同意好油的地方。
  首先,我就不同意好油這樣批評上下游那則報導的「玹外之音」:「上下游做這則新聞,其實是一間與上下游創辦人關係友好的水產供應商告訴他們,上下游也做過許多這間水產供應商的正面報導。這個水產供應商剛好有養殖烏魚,而他的烏魚就剛好是無使用雌激素的養殖,強調全天然比例,而他的烏魚子產品,也比市面上的烏魚子產品貴了許多。上下游只是剛好報到烏魚子的新聞?還是該說是典型的文青行銷術?別人壞壞才很便宜,我好棒棒才我很貴。」好油甚至直接點名上下游的消息就是來自湧升海洋。
  看到這裡,我真的要笑了,相信認識湧升都會想笑(不信問鬼王,他跟湧升也認識),因為湧升鼓勵大家吃烏魚,而不是烏魚子啊……,烏魚子根本不是湧升銷售的重點啊!我們剛好辦過湧升關於冬季魚產的演講,湧升的重點是永續漁業,鼓勵農民盡量以順應自然的方式養殖(至於湧升的永續漁業主張是否合宜是另一題,在此不論),因此,他們的做法是和農民契作,公母都收,並鼓勵消費者多消費烏魚肉及烏魚肉的加工品,不要只吃烏魚子。因此若說湧升藉此要打擊烏魚子產業,好讓自己野生烏魚子好賣,那真是笑話了,湧升根本沒多少野生烏魚子可以賣啊,他們賣的是不好賺的烏魚啊……好油這評論,凸顯的只是捕風捉影啊!
  再者,回顧上下游的文章,我同意好油所說,文章讀起來確實有暗示烏魚子可能有造成健康疑慮的風險,若要有這樣的暗示,確實能有更嚴謹的資料佐證比較妥當,因此這篇報導在提出雌激素的風險強度上是可以檢討(例如標題和粗體字過重,容易變成焦點,反而忽略了全文討論更多的漁業署管理問題)。即便如此,上下游提出雌激素的風險卻仍不致有根本的錯誤。畢竟雌激素具有潛在致癌風險是事實,因此,業者或主管機關理應對此種添加物主動揭露風險並加以管理,在業者與主管機關沒有善盡義務的情況下,第三方提出合理的懷疑,並沒有根本上的失當,頂多可以說,上下游應考慮自身的影響力在提出懷疑時可能造成的後果,因而需要更謹慎使用文字。(但,好油影響力也很大,他自己的文字都用成那樣子,因此要批評人家這點也沒甚麼說服力就是了……哈哈。)

換言之,上下游的報導可能造成消費者對烏魚子消費卻步的後果,但,並不能因此就說這個後果是上下游報導的動機啊!這是典型過度動機論推測的邏輯謬誤啊!

  此外,好油繞著這一點的一些論辯,我其實也覺得說服力不足啊。比方,拿了某業者的檢驗舉證人家沒有殘留,可是,我們都知道,管理的重點在源頭,而不是後端檢驗。況且,我們對台灣業者自送檢驗的證據力有多少都了然於心,為了鬥上下游,拿我們都知道證據力有疑慮的資料來攻擊對方,似乎也是自損好油自己一貫強調嚴謹科學的形象,何必呢?
  至於辯雌激素到底對環境和健康有沒有影響?這真的嚴謹的科學問題,我也不知道,只能盡量看雙方的資料。但基本上我認為這本來就「科學積極」和「科學保守」兩種基本邏輯心態的差異,前者態度是:「未能證明有害的都當視為無害」,後者則是:「未能有充分證據證明無害的都應視為有風險」。這兩種立場本就是涉及值設定的根本差異,辯論到天荒地老也沒有答案啊!關於這種基本價值設定的差異,採取各種詆毀對方人格的方式去批評,也只是在自己同溫層中尋求掌聲而已,有甚麼意義嗎?為何不能好好的聆聽對方,試圖尋找彼此能接受的折衷點呢?畢竟現實上,我們都是要在這個日漸嚴酷且惡劣的環境中一起生活啊!
  
  • 人身攻擊式的批評引發上下游與農傳媒之間惡性競爭的聯想實在不智(兼談對農傳媒的期許)
  另外,好油其他人身攻擊的批評更不應該!像是對上下游,乃至小非個人的攻擊。討論事情就討論事情,幹嘛扯人家家人?而且質疑人家家人加工沒申請也是無的放矢啊,而且也沒講清楚是質疑沒申請什麼,似乎在暗示人家違法,這比好油批評人家的更嚴重啊!假如說好油質疑的是人家沒申請加工廠就上通路賣,那好油可能是搞錯了,因為法令從來沒有規定要有加工廠登記才能上通路合法販售(我在食安高峰會、食藥署會議、以及小生產者食安管理討論會中,三次與食藥署掌管該業務的長官確認過,法令並沒有規定要申請加工廠才能上通路販售。不過或許好油指的「申請」不是這個意思,那就是我誤會了。)

  而像是批評上下游變質、「學好三年,學壞三天」等等,說真的,我覺得真的是吃上下游豆腐,很糟啊!大家同時圈內人,難道我們不知道上下游最近整個最核心記者全部離開了嗎?甚至大部分到了同一個新成立,具有公部門色彩的農傳媒嗎?上下游在此之際,需要重整團隊,重新培養記者對農業的熟悉和專業度,以及重新摸索主題,這很正常啊。做為圈內人,這時候應該是幫忙上下游吧,而不是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笑他們啊,這些訕笑,無異也是在暗示由於過去撐起上下游成為台灣農業媒體第一品牌的記者都轉到農傳媒了,現在農傳媒已經取代上下游,是台灣最專業的農業媒體。然而,「以公部門資源辦農傳媒來幹掉上下游」是政府和人民期待的嗎?我相信農委會絕不希望如此,也非辦此新媒體的初衷。旁人,特別是作為農傳媒重要專欄寫手的人,卻挑起這樣的對立聯想,實在不好啊,何必造成兩邊惡性競爭的心結呢?(p.s. 在此,我甚至想發起一個活動,邀請各位專業或關心農業議題的朋友,在此刻多多供稿的上下游,就算有供稿給農傳媒的,希望也能同時多寫一篇給上下游,或者乾脆把稿子給上下游,然後建議農傳媒直接轉用上下游。我們用公民力量來促成公部門的媒體和民間的媒體合作,同時提升兩邊的素質,也有助於雙邊的議題區隔,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嗎?)
  既然說到這裡,就聊聊農傳媒吧。當然,農傳媒裡也不少不錯的朋友。老實說,農傳媒在議題設定和形象上,確實是頗像上下游2.0,這樣做雖然沒有什麼不對,但既然如此,何不與上下游採取合作方式,看是以聯合報導方式,或者像是農傳媒與文青別鬼扯的合作模式,開闢上下游專區就好呢?如能整合民間不同立場的農業意見,又避免與既有的民間農業媒體形成對立的競爭,豈不是多方共贏的局面?特別是做為公部門色彩的媒體,若能是這樣角色,相信也有助於建立農委會與民間各種不同意見之農民團體的信任關係不是嗎?我想,農業圈不會反對農委會投資成立一個詳細闡述官方政策、站在官方政策立場的農業媒體,但不會樂見這個媒體成為農業言論的東廠或者殲滅或收編其他農業媒體的怪獸(註)(我相信社會樂見的是,能與不同意見溝通,但不是鬥爭的公部門媒體;要與既有媒體議題設定區隔,報導其他重要但還沒有人做的題目的公部門媒體)。畢竟公部門的媒體花的是人民的稅金,對公共資源的使用上也與民間團體站在不同的位置,因此行事風格當受到不同的規範與限制。(反過來說,這些也是農傳媒做為公部門媒體在發展上必須承擔的結構性困境……
  話說回來,與小非聊天的那幾個小時,我實在也佩服她對最近這些事件那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與氣度。聊天中我問她,怎麼看待上下游核心記者在豐年社底下成立了農傳媒?以及怎麼面對上下游的核心記者都離開了的困境?小非倒是很瀟灑地表示,上下游的記者能夠去為國家服務,並不是壞事,她也樂見其成。只不過,農傳媒作為公部門色彩的媒體與上下游作為民間獨立媒體的角色距離,難免會因為立場上的扞格以致老同事之間變得有點尷尬,但這也只是沒辦法的結構困境,她對於過去夥伴走進公部門媒體的選擇,沒有負面的評價,甚至也給予鼓勵與支持。至於走光了記者這件事,小非也不改樂觀,認為換來新記者,新的人視野不同,報導的面變廣了,也不見得是壞事。 (p.s. 必須說,這是我當天跟小非碰面聊天中她所表達出來、以及我所感受到的,但是我想實際與小非互動的當事人可能有不同的感受和看法。究竟真實如何,只有他們當事人自知。我對這些恩恩怨怨不趕興趣,所以也沒有打算深入探究,僅在此表明我對小非的評價僅來自我個人片面的經驗陳述。)
  • 不同立場不一定要敵對啊!想想鬼王和蟹老闆
事實上,不同立場,無論是官方和民間,或者文青派和產業派,真的也沒那麼難溝通。認識蟹老闆的人都知道,我跟鬼王立場幾乎完全天南地北,但卻是好的要命的朋友。套句鬼王每次跟我辯論時講的話:「你講的意見我幾乎沒有一句同意」,但我跟我鬼王始終謹守一條分際:就事論事。所謂就事論事是這樣的態度:有些事屬於資料事實層面,那就互相幫助對方釐清事情,而在事實之上的價值選擇與詮釋,說服不了對方的時候,那就互相尊重,甚至還會基於朋友的立場,互相幫助對方實現他的理想世界。而面對資源有限造成彼此可能的競爭時,鬼王和我則會坐下來尋找共生合作的模式,真的找不到共生模式得競爭,我們也會讓彼此感受到是在君子之爭的範圍內競爭,必且互相祝福。

  唉,世界這麼複雜,有誰是一定徹底地對、徹底的錯呢?世界這麼多變,誰知道,今天的敵人不會是明天的夥伴?凡事還是留點餘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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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這一段文字引起一些朋友的不悅,但卻是誤讀我的語義。在此澄清:


朋友說,我po文中寫到農傳媒是東廠在汙辱人,坦白說,我對這樣的情緒是可以同情和理解,但對於對我這樣的指責,我也是頗為憤怒。因為我的文字從來不是那樣啊。於是,我就請朋友把原文貼上來討論一下,釐清誤會的根源。朋友認為讓她(們)跳腳的原文是這樣的:
「我想,農業圈不會反對農委會投資成立一個詳細闡述官方政策、站在官方政策立場的農業媒體,但不會樂見這個媒體成為農業言論的東廠或者殲滅或收編其他農業媒體的怪獸」
如果是這一段,我想我的意思很清楚,我指的「不會樂見」是指對農傳媒未來發展的期待,並非是指它現在如此。為何會特別指出來呢?很簡單,我認為這是公部門媒體在結構上必然會遇到的困境,我們的歷史經驗也是歷歷在目。但這並非無解,而是需要很大的智慧,甚至是制度設計上的巧思。
舉例來說,我認為與民間媒體用合作取代競爭或許是一個方法。但一位朋友就會反駁我:有看過蘋果日報社聯合報專欄嗎?然而,這正是我認為的問題。當用蘋果和聯合來舉例時,就表明了我們採取「競爭」的框架來思考農傳媒與民間農業媒體的關係。我認為,這樣的思考框架是危險的。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思考框架,容易陷農傳媒的發展於東廠的不義(請注意,我講的是這樣的發展容易如此,不必然如此,這只是一個提醒)
應該先說明一下我對「東廠」這一形容詞的使用。我的用意是要對比民間的「托拉斯」。意思是說,在民間的組織如果長的很大乃至於對市場形成壟斷性的力量,我們就叫做托拉斯;而公部門的媒體組織如果變成這樣,我想來想去,覺得「東廠」是不錯的類比,這大概是我用這個詞的原因。不過,我還是得說,我指德不是現在,而是說,如果沒有謹慎去思考公部門在結構上的困境,很容易就會陷入這樣的狀態。
什麼樣的結構性困境呢?
1. 公部門媒體的資金多數來自於政府,為政府政策辯護在所難免。但如何政策辯護?溫和,那會沒力,力道過大,變成壓制公共討論。
2. 人作為社會性的動物,成群結黨本是常態,如果是民間組織聯合起來打群架也是理所當然,但具有政府部門色彩的組織就尷尬了,「聯合起來」當然沒問題,但打群架就會出問題,唯一能做的就是「聯合起來合作溝通」。如果是這樣,作為跟政府媒體親近的社群、友人,該怎麼拿捏好分寸,彼此形成默契,就顯得重要了。聯合起來(這種聯合經常是基於人際發展自然的聯合,到不一定有人刻意串聯)形成協助政府與民間溝通的網絡是重要的,但很容易就變成聯合起來打壓不同意見的攻擊型論述。怎麼聯合也是一大考驗,合作和收編本來就是一線之隔,沒有絕對的答案,只有操作的細膩與否。
3. 資金來源來自政府,就難逃民間對其資源使用公平性的要求與監度的要求,但這些都會造成公部門組織反而難生存的困境。為求公平性,就不能太重視市場績效,而這又會造成組織無效率的困境。
總之,我要講的是,我那一段文字並非在說明現在的農傳媒是東廠,而是說,作為公部門的媒體,會有這個發展的困境,而若不能克服這樣的困境,成為不好結果不會人民期待的。
我想,這些都是理性討論的公共議題。最後,拿一個小故事結尾。一位朋友認為我講農傳媒不中立,我反問,為什麼我做為民間的組織為什麼不能有特定的立場要中立,我又哪裡不中立?又,為什麼不是要求作為公部門色彩的農傳媒要中立?反而要求民間評論這事情要中立?又,什麼叫做中立?
我認為,講事情本來就一定要有立場,無立場講起來就沒甚麼可看性。在有立場的情況下,「中立」只能建立在開放的論述場域,而不是去限制不同立場的發言。因此我不會接受這種理由的要求,但若像是今天朋友跟我提的,我的說法不清楚可能衍生誤解,則我認為有進一步說明之必要。